曲折的繪畫之路,相信光就能往前——專訪黃書容

2023-11-24 / Yun、S.H. Chen(日深坊藝文)

我們前往拜訪書容位於一間便當店二樓的工作室,這裡是一個狹小的空間,只有一張床、兩張桌子和一個衣櫃。她在這個空間裡劃分了清晰的工作區域,整個工作室充滿了與創作相關的物件和器具。透過採訪,我們了解到書容在創作上有著極大的渴望和動力,並且這一路上經歷了多次試煉與自我驗證,至今仍保有堅定的創作決心。

便當店樓上的工作室 


知道書容這幾年忙著育兒,在約訪前,我想像這個採訪可能在進行中會有著嬰兒娃娃語作為我們的背景音。聯繫後,書容給了一個地址,說是她的工作室,並且提醒工作室在「XX便當樓上」。提早抵達的我,在便當店外來回徘徊,找不到可以上到二樓的入口,擔心著自己是否走錯,再三地拿出手機比對門牌地址。


不一會,書容騎著機車抵達,匆匆地下車招呼我,邊閒聊一邊把腳步帶向便當店,直往店裡的廚房走。啊原來!入口在裡面,難怪我怎麼也找不著。打開門鎖後,沿著陡斜的樓梯上到二樓,我才明白原來這裡是分租的透天厝,書容租了一間雅房作為工作室。


黃書容的工作室,入口在一間便當店裡。攝影/Yun


這房間讓我想到學生生活:窗外沒有景色,只有對面人家的鐵窗,一張床、兩張桌、一個衣櫃,僅此而已。在狹窄的空間裡,書容硬生生地塞入兩張大書桌,看得出來她將工作區域劃分得很清楚,一邊是電腦作業區、一邊是繪畫創作區。這是一個與育兒生活切割的獨立空間。說切割也許太強烈,但這個空間軌跡裡只有創作,望眼過去的物件與器具,都與創作有關。


在這裡,書容只有一個身份:藝術家。


我想著,一定是有著極大的創作渴望、或是堅定的決心,才會棲居在這樣狹小的空間裡創作。而的確,在接下來一個半小時的採訪裡,聽著書容述說她的創作歷程,我才了解這樣的創作決心,是經歷了反覆的試煉與驗證才蘊育出的。



「藝術」與「創作」的自我叩問


「該如何做出『藝術』?」相信不只書容,其他藝術家也會在特定的創作階段面臨這樣的大哉問。如此巨大的困惑,其實包含著兩個層面:首先,「藝術」本身對創作者來說究竟有什麼意義?再者,更反映了藝術家對於「創作」的自我叩問。書容在她的碩士論文《「光」與「信仰」之造境-黃書容「光之意象」系列創作論述》便寫下這樣的句子:「在技術的立場上,沒有什麼不能入畫,也沒有什麼畫不出來,然而當創作缺乏一個理由……此時它變得不再輕鬆愉悅,而是一個關係重大的課題、成為藝術家與自身意識的抗戰。」


「我想要做的藝術,是能感動靈魂的藝術,而不只是空洞的表象」。攝影/Yun


「藝術」這個名詞看似自由、簡單,可以容納各式的解釋,但書容是直到大學時期某次在教會學習的經驗,才讓她恍然大悟、找到繼續作畫的目標與意義。從小學畫的書容,進入美術系之後,開始對「作畫」這件事產生質疑:「沒有什麼非畫不可的題材、沒有必須嘔心瀝血創作下去的理由、也遍尋不著作品的價值。」或可說是成長期面臨的一種反身自省:「因為畫圖其實很花精神、很費力氣,我為什麼要花那麼多心力去做這件事,卻可能只是產出一張內容空洞、對我而言沒有特殊意義的圖像呢?」


後來,在一場教會的活動中,總牧師分享到關於「藝術」的意義,「他就說到藝術,是你要去傳達出神的精神,讓觀者在那當中去感受到神書容當時理解到,就像牧師的話語中蘊涵著正面的能量,它會帶給人影響、能讓一個人的生命產生變化;如此一般,藝術也具有能撼動他人的力量,甚至能帶來歷史性的改革。「我想要做的藝術,是能感動靈魂的藝術,而不只是空洞的表象。」從此,書容對創作的觀念完全轉變:



我希望耗費心力做出來的作品,是能讓人從那當中去感受到愛、感受到生命的美好、感受到幸福。


這個體悟,啟發了書容創作生涯中最初的轉換:對「光」的追求。「光」會帶給人希望,能夠照亮黑暗,讓人看見前進的方向;書容感覺自己摸索創作的漫長過程,就像是在黑暗中追尋著光,試圖找到突破的出口。當時書容曾試用過珠光壓克力或一些反光性的材料,但沒有做出她想要的效果,「如今回頭省視,大部分是極不成熟的作品。」


即使起步的嘗試並不順利,這段經歷仍逐步建構起書容往後創作的信念:「藝術的創作不只是『自我滿足』就好,也要達成與人之間的互動和對話,否則就喪失存在的意義了。」書容在大學時期藉由信仰,在迷惘之時尋得創作的方向,在畢業專題中找回自信;然而離開大學進入下一階段後,卻又得再次面對現實中沉重的課題。


黃書容專注在創作時的神情。攝影/Yun


職場三年,回到學校


大學畢業時,書容把所有作品運回老家,再堆放到老家積滿灰塵的倉庫裡,想到這裡就是這階段所有作品的終點站,她再次陷入了迷惘。也許是時機未到,書容暫時離開創作,專心面對社會生活,經歷實習與職場的洗禮。對她來說:「藝術小天地從畫布變成了繪圖板、電腦、製圖軟體……,同時經歷了長期的低潮。在寬闊廣大的世界上,我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定位,因而時常感到茫然又困苦。」


「現在回想,當時不曾考慮『全職創作』這條路,一來是因為擔心養不活自己,其實心裡更是壓根沒認知到畫畫是一項職業。」於是她先踏入職場,擔任線上英文教材的美術編輯。一開始書容的工作性質還偏向繪圖,但不久以後,老闆便把插圖的工作發包出去,讓她專注於品管和網路上架,沒法再畫畫了。無法畫圖的衝擊,讓書容開始深思畫畫這件事對自己的意義究竟為何?也開始質疑一整天坐辦公室、只為達成老闆的要求而忙碌,這是自己想要度過的生活嗎?


踏入職場的經驗,書容開始思考畫畫對自己的意義究竟為何?攝影/Yun


恰好,此時一場教會的主日證道提到:「在你身上有很寶貴的才能,不要把它埋在地裡浪費掉,你要拿出來做生意,然後讓它翻倍」,這段話彷彿敲醒了書容渾渾噩噩的腦袋。書容回憶當時的體悟:「我覺得畫畫這件事情,是我栽培那麼多年的、很珍貴的能力,我為什麼要把它放著不用,然後去做一些,我不是真的很擅長、很有興趣的事情?」她說那時腦中浮現了一個強烈的念頭:「你去考研究所吧!」


三年的職場生活後,書容靜下心來仔細盤點自己的人生,她發現自己其實從大學時期就一直在逃避拿創作來維生的這個想法。並不是說一定做不到,只是自己知道會非常艱難、煎熬,而且可能會是長期無人認可的狀態。書容說,「我做好會吃苦的心理準備,不斷告訴自己這是屬於我該走的路、是有旨意的路,然後全力以赴投入研究所的創作階段。」



重拾創作


成長過程中的情緒折磨、難以抉擇的猶疑,多年後回望也許只是一場雲淡風輕。對書容來說,令她下定決心回頭創作的原因是:「有一天,我忽然意識到,或許這個世界上看起來不缺藝術品、不少一個會畫圖的人,然而總會有一些獨一無二的、唯有『我』才能做到的的事——那就是創作。」此刻下的這個決定,是書容人生方向的大轉彎,她告訴自己就算辛苦,至少不會留下遺憾。於是,她拜託家裡同意她念研究所,並跟媽媽交換條件,約定好兩年內要畢業、然後負責自己的生計,終於擺脫了職場生活,為創作爭取到時間。


這段研究所時期,書容像是要把在職場三年累積的鬱悶,在兩年的創作期間裡整個爆發出來。她說:「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時期,因為那段時間的作品把我當時的精神性完全展現出來:我的迷惘、執著,對藝術的追尋、熱忱......就是內心將創作視為使命般的一股很強的熱忱。」


「創作對我而言是愛,創作對我而言是信仰,它是我回報這個世界的方式」。攝影/Yun


回首過去,高中、大學的時候,書容曾經覺得作畫這件事很空虛,畫完就堆在旁邊,「覺得又累,又沒有意義。」但是繞了幾個彎,為什麼又下定決心要投身創作呢?她說,「其實沒有人支持我走創作這條路,但是為什麼說信仰支持我走下去?不是因為從誰得到什麼支持、鼓勵,而是當我不斷地去思考,我的人生要用來做什麼的時候,我會透過信仰去感受到藝術的價值,然後重新找到要畫下去的使命感;當我認定它是非常有意義的一件事情時,就會覺得再苦都撐得下去。」


書容將創作當作是信仰的一種實踐,並在網站上寫下:「創作對我而言是愛,創作對我而言是信仰,它是我回報這個世界的方式,它是我這個人在世上珍貴的使命,它是我能夠做到的獨一無二的事情。」


雖然書容認為自己內心中仍有許多糾結掙扎,為了要創作出正向的作品,正在努力讓自己變得正向。但在這段採訪過程中,看著侃侃而談的她,聽她口中說著自己一路走來的心情,我內心感受到的是一股迎向萬難仍執著尋覓光的能量。現已身為人母的書容,未來漫長的創作生涯勢必還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困難等在前方,她已做好準備,只要有信仰、有光、就有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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