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可以稱自己為「藝術家」的時候——專訪蕭其珩

2023-10-12 / Dean

2023年,蕭其珩終於迎來人生第一次在畫廊的展覽。個性有些木訥的他,雖然已經入圍過不少重要獎項,卻也一直懷疑自己是否能把藝術創作當成終身職志。儘管筆下的人物都是奇形怪狀,有點幽默又有點詭異,但在這些看似解離的人物背後,卻是他一直以來對於朋友、家人情感的刻畫。


蕭其珩在展場內與自己的作品合照。攝影/Ariel TYL

▴蕭其珩在展場內與自己的作品合照。攝影/Ariel TYL。


「最佳地點」的初心


認識其珩已經好幾年了,直到今年才終於迎來第一次在商業畫廊的個展,真是讓人感到興奮。事實上,我還為此暗自嘀咕,這個個展會不會來的太遲了呢?翻開他的經歷,從鴻梅新人獎開始展露頭角,然後接連在台北美術獎、高雄獎等重要的美術獎項中,都有入選的資歷,唯獨就是商業畫廊,一直到今年(2023)才被青睞。


我還記得幾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。為了要做鴻梅新人獎的評論,我在某個夏日午後拜訪他。其珩的體格壯碩,衣服也是簡單的T-Shirt和短褲而已,乾乾淨淨。我已經不記得當天確切究竟聊了些什麼,只記得他是個非常靦腆的人,我提出的問題,總是可以在兩三句話結束,即便是在聊自己的作品,話也相當少。儘管他的外型有些粗獷,作品看起來也充滿劇場感,但只有在實際與他談過之後,才會發現他許多心思細膩的地方。


這次的訪談地點選在個展畫廊附近,我們先在畫廊拍了幾張照片後,才來到這間明亮、簡潔的咖啡館進行訪問。蕭其珩的樣子依然就跟幾年前第一次見面一樣,素色的T-Shirt和褲子,俐落而不拖泥帶水。




▴展場一景。      攝影/Ariel TYL



蕭其珩在2015年完成的〈大家庭會議〉系列作品,是以奶奶住院的經歷來開展,這些作品聚焦在家庭的共同經歷,以不同的房間造型,創造出幽微而溫暖的家庭情感;2020年的〈保持上班〉系列,以退伍後的這段期間,用假裝上班、打卡的方式,逃脫自己在當兵期間所感受到的束縛;到了2023年時,則是借用漫畫《通靈王》的概念,在畫廊發表了「最佳地點地圖」個展。



▴蕭其珩「保持上班」個展作品之一。

蕭其珩,《恐怖的綠色菱形》,2020,油彩畫布,130 x 162 cm。 圖片來源/藝術家提供。



觀察他在主題上的改變,可以發現他的關注角度,是從親近的家人、朋友開始,接著慢慢地轉移到自身,而到了今年的這些作品裡,才又從自我所處的時空中發散,再次於作品中表現自我與環境間的關係。


這次的「最佳地點地圖」個展,雖然概念來自漫畫,卻也是對自己創作歷程的一次回顧。蕭其珩在展覽的創作自述這麼說:「….從承租工作室到搬家退租,中間發生了許多特別的事情,好像是一部播了兩年的漫長影集,直到最後隨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,自己也準備搬家。這個過程,才讓我意識到尋找最佳地點是件不容易的事。」


在漫畫裡,「最佳地點」所代表的場域,是一個回歸自身基準的方式,但在現實生活裡,那些不斷改變的事物,彷彿也一直考驗著從事創作的初心。



創作之路


和大多數的創作者差不多,蕭其珩的藝術養成,主要也是來自求學階段,國小、高中、大學,都是美術班或是相關科系。唯獨國中的時候,或許是青春期的叛逆性格所致,蕭其珩突然想試試自己是不是能念普通班。


「國中那時候可能以為自己很會讀書 就跑去讀升學部念,然後讀得很痛苦。要考高中的時候,我媽就說,不然再去考美術看看好了。」蕭其珩苦笑著說。或許是因為短暫的離開創作圈子,回到美術班時,學到了一些新的技法,又重新在這裡得到不少樂趣。「現在看來那些技法就很考試用的,但那時候覺得以前都沒學過覺得好好玩。」




▴蕭其珩,《大家庭會議》,2015,油彩畫布,91 x 116.5 cm。  圖片來源/藝術家提供。



大學之後,蕭其珩的創作風格也逐漸成形,脫離模仿和展示技巧的階段後,在主題上更偏向個人生命經驗的投射,畫面細節也更加豐富。例如鴻梅新人獎的得獎系列作品〈大家庭會議〉談的是非常私密的家族生活記憶,雖然畫面的風格奇想、怪誕,卻又很含蓄、細微地捕捉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互動。


我注意到他的作品主題雖然經常會有人物的出現,但卻又很少認真地畫過人的形象。〈大家庭會議〉裡的人物披上了太空衣,用怪異的形象隱藏了人物的樣子,前幾年發表的〈五指山降臨〉系列作品,他觀察到當兵的男生變瘦的樣子,便用凹陷的肌膚形象,刻畫了有如外星人一般的人物造型;而到了這次的個展時,裡面的人物甚至不再用正眼看人,仰起了頭用「懶人眼鏡」看著世間萬物。




▴蕭其珩與友人們一同戴上懶人眼鏡,模仿作品裡的人物模樣。  圖片來源/藝術家提供。



這種宛如面具一般的人物造型,最初的構想來自於〈大家庭會議〉。系列裡的人物裡戴的面具,其實象徵著在奶奶生病時,親戚們招開家庭會議的儀式感。蕭其珩感受到開會的時候,每個人的意見都不一樣,儘管彼此認識,卻又好像有某種疏離感,彷彿他們都是從某個部落或是某個星球前來這個地方,最後聚在一起開會的感覺。


「我其實很討厭畫人,超討厭。」看起來溫和又木訥的蕭其珩,難得用了比較強烈的詞彙:「就是覺得無聊,我自己覺得人這樣很無聊.....只是有時候就覺得這個應該要記下來,沒辦法。」相較於畫出正經的人物,蕭其珩寧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上。


我忽然想到他在platform A個人網頁上完全看不到人臉的搞怪大頭照,嗯,關於人像呈現的態度,他倒是挺一致的:「後來的作品中,面具就比較沒有那麼多意義,只是覺得它作品裡面,就是一個人類的代表。」蕭其珩說。




▴蕭其珩在platform A官網上的個人照。  圖片來源/藝術家提供。



他提起了幾件近期完成的作品,說道:「其實很多有關人的畫面,像是吃早餐或是去南寮海邊,都是特別去找朋友約出遊的行程......這些就像是生活的一部分,當我意識到這些事情很有趣的時候,就會把它們記錄下來。」蕭其珩笑著說:「像我最近就有一張畫是在講我們去吃迴轉壽司的時候,但點餐取餐時就會和隔壁桌一直對到眼神,很『(尷)尬』。」那個吃飯時互相對眼的尷尬感,在他的作品裡面就被造型怪異的懶人眼鏡給消解掉了。


在大學的時候,蕭其珩結識了許多好友,而那些相聚、歡笑的日子,一直是他最珍惜的部分。他回憶大學的生活,常常會和朋友們相約就去南寮騎單車,或者在宿舍附近喝酒聊天。這些快樂的經驗在他的作品裡面變成一道美妙而愉快的光景。


在他較早期創作的〈聖誕樹製作系列〉裡,畫得是他與一群好朋友們一同聚會的感受。這系列的作品,以一大六小的方式來呈現,而在佈展時,他會刻意把最大的作品放在中間,其他六幅小的作品則有如眾星拱月一般,環繞在主要作品《關燈聖誕快樂》的四周。蕭其珩說:「你有看過以前請客、拜拜會有那種......就是野台嗎?他可能會開貨櫃車去,然後只要車子一打開,就會變成一個舞台。上面會有那種跳鋼管的地方,中間會有個燈光聚集,然後旁邊會有不同的spotlight照射。那時候布展是想說,把這系列作品變成一個主要的舞台,然後旁邊有燈在映照著這樣。」




▴蕭其珩,《遊戲時間》,2017,油彩畫布,45.5 x 53 cm。  圖片來源/藝術家提供。



蕭其珩笑著說,這些作品所描繪的場景,都是他和朋友們聚會時發生的事情。為了要慶祝聖誕節,他們訂了聖誕樹,然後期待聖誕樹和聖誕燈泡來到的家裡的時刻。他們在這個聖誕夜裡抽菸、喝酒、跳舞、玩遊戲,甚至拿了酒瓶就當成保齡球瓶玩起了保齡球——想當然爾,經過一整晚的的喧囂後,隔天就是挨了鄰居們的一頓臭罵。


這些荒唐又有趣的經歷,就成為蕭其珩創作的一部分,透過關燈前後場景與光線變化,表現狂歡到清醒之間,從恍惚到清晰的心境。



成為一個藝術家


我問起了蕭其珩,在創作之外都在做些什麼呢?看到他的身材,大概不少人都會猜他有在健身。這個習慣從在新竹念書的時候就已經開始,維持了好幾年,就像是生活的一部分。




▴看看這個壯碩的背影!誰說畫畫的人不能健身呢?!     圖片來源/藝術家提供



「健身就是規律一點,為了讓生活規律才去做的。」蕭其珩說。雖然健身乍看之下和創作沒有什麼關係,但實際上規律的健身活動,反而能讓他更有創作的動力:「可能每周就選其中的4天要規律地早上去運動,然後運動完回去就晚上開始畫畫,然後等到週末再放假。就常常逼自己這樣,不然感覺做不出什麼東西。」蕭其珩苦笑著。


除了健身之外,不畫畫的時候,他也看看漫畫、喝喝咖啡。幾年前他和朋友在新竹,有點半好玩式地開設了一個替代空間「東門城之內」(一個對日本漫畫《遊戲王》略有認識的人聽到都會笑出來的名字),也辦過幾次展覽,可惜這個空間並沒有長久營運,現在已經變回賣衣服的店家。


在創作之外,仍然必須要繼續做別的工作,才有可能生存下來。前幾年在藝博會上遇到其珩的時候,他還告訴我想暫時停止創作了,預計回到高雄展開另一個生活,當時我還為此感到有些傷感。沒想到,他不只沒有放棄創作,幾年後甚至還出現了第一次在商業空間的展覽。




對蕭其珩來說,要被稱為藝術「家」的時候,也應該要能以這份專業維生才對。攝影/Ariel TYL。



「第一次在畫廊個展的感覺是什麼?」我好奇地問他。


「還不錯啦,至少有賣掉一些作品。」蕭其珩頓了一頓,接著說:「以前別人叫我是藝術家,我都會趕快說我不是,因為我覺得被叫做藝術『家』的時候,應該要必須能靠著這個賺錢。」


「現在,我應該可以算是藝術家了吧?!」蕭其珩笑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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